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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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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9 章

買賣奴隸, 東市裏有專門的地方。

馬車載著喬翎幾人過去,一路靠近。

張玉映心中五味雜陳,既有對於過往之事的唏噓與感懷, 也有對於今日之事的疑慮與不安。

東市賣人,其實並不稀奇。

有從前的官家子女淪為奴隸, 也不算稀奇。

但是從前與自家娘子生過一點齟齬的王長文之女被發賣,又恰恰叫自家娘子知道,這件事很稀奇。

如若所料不錯, 只怕是有人開攤唱戲,就等著自家娘子過去呢!

張玉映隱約猜到前邊可能有個火坑,但是又沒法子說, 娘子, 你不要去。

如果娘子不去,當初又怎麽會在神都城外救下她?

秉性如此, 哪裏是三言兩語就能更改的呢。

喬翎神色略略有些萎靡, 姜邁向來平靜無瀾的臉孔上,也少見的浮現出一點擔憂來。

他安撫似的覆住了她手背。

喬翎於是萎靡著把頭靠在了他肩膀上, 另一只手卷著衣角, 說:“神都裏有些人很好, 可是有些人很壞。”

姜邁說:“神都城裏的人, 心裏都有一口井, 能看見, 但下井之前, 誰都不知道這口井有多深。”

喬翎道:“我也知道, 我救不下所有有這樣境遇的人, 但是……”

她的手按在心口上:“要是遇上了卻視若無睹,這裏會很不舒服的!”

姜邁說:“那就大膽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。”

喬翎點了點頭, 繼續在他肩頭上靠了一小會兒,又往他脖頸上湊了湊鼻子,深吸一口。

姜邁有些怕癢,笑著側了側頭:“你做什麽?”

“我聞聞你,”喬翎說:“姜大小姐,你香香的,很好聞!”

這一回,姜邁真正的笑了起來,胸腔震動,連帶著肩頭都抖了起來。

喬翎靠不下去了,好在這時候也已經到了地方。

他們二人言語的時候,張玉映默契的沒有說話,車簾掀開一線,瞥見坐中一人,神色忽的頓住,眼見二人言語結束,這才輕輕道:“娘子,承恩公也在這兒。”

喬翎心下微凜:“是他在賣王娘子嗎?”

張玉映搖頭:“他該是來買人的。”

喬翎點點頭,抱住姜邁肩頭在他脖子上深吸一口,正待帶著張玉映一起下馬車,忽的反應過來:“玉映,你在車上,別下去!”

張玉映有些無奈的摸了摸鼻子:“什麽都瞞不過娘子呢。”

喬翎一歪頭,看著她:“真的認識呀?”

張玉映神色微露窘迫:“說起來,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,老承恩公曾經想娶我做續弦……”

喬翎驚詫不已,繼而勃然大怒:“這狗東西,真敢想啊他!”

那死了的老鬼,起碼比玉映大四十歲呢!

又奇道:“你爹那個狗東西,居然克制住了給皇帝他舅當岳父的誘惑?!”

張玉映苦笑道:“娘子,我沒跟張家鬧翻的時候,可是奇貨可居呢。他一心希望我能做皇子正妃,擢升門楣,怎麽肯把我許給老承恩公?”

喬翎嘆了口氣:“好在都過去啦!你在車上等我,我待會兒就來。”

張玉映卻不想留在馬車上同姜邁相處。

她很看重同自家娘子的關系,不希望產生不必要有的麻煩,是以一直以來,她都很註意保持同姜邁之間的距離。

聽罷旋即道:“我是娘子的侍女,永遠都要陪在娘子身邊,沒有離開娘子的道理。”說完,先行下了馬車。

喬翎明白她的心思,只是猜想姜邁應該也能看出來,心裏不免有點微妙的尷尬,當下不由自主的覷了姜邁一眼。

姜邁微笑看著她。

喬翎忽的有些心虛,朝他露出一個笑,溜走似的也下了馬車。

張玉映在坐席當中認出了承恩公,承恩公當然沒道理認不出越國公府的馬車。

甚至於可以說,他就是為了這盤醋,才包了這頓餃子!

買不買什麽王長文之女不重要,通過買一個女奴,叫越國公夫人顏面掃地,這很重要!

你個顛婆不是自詡品德高尚,不屑於與我們家來往嗎?

現在有一個無辜女子因為你的緣故淪落至此,你難道還能視若無睹?

如果你不買下她,我就要買,買完之後,我就帶她到越國公府門前殺掉她!

我就是要叫滿神都的人都知道,因為你,一個無辜之人死掉了!

殺一個賤奴而已,反正我們家從來都沒什麽好名聲,也不差這一件了。

而越國公夫人你,以後還能在冠冕堂皇的擺出一副偽善的面孔,宣揚你那一套虛偽的道義嗎?!

如果你要買下王長文之女,那就更好了。

當初在神都城外,王長文不敢花的錢,我敢花,我就等著看看,你越國公夫人願意為了你心中的道義付出多少!

至於王長文之女落得今日這般境地,究竟同越國公夫人有無直接的關系,承恩公根本懶得去細究。

他只知道,這一切本就是一個圓環,當她踏入其中的時候,就永遠都不可能從這個圓環當中脫身了!

來吧,叫我來掂量一下,你的道義之心究竟多重,又或者作價幾何?!

今日在彼處賣人的,是烏氏名下的商販。

張玉映低聲告訴喬翎:“烏氏是本朝的豪商之一,資產極其豐厚,背後也有幾位顯貴的影子……”

喬翎點點頭:“我們是買,又不是搶,怕什麽呢。”

那商販原以為就只是平平常常的一樁買賣,不曾想竟引來了一尊大佛。

對於他來說,機緣巧合之下買到王長文之女,只是一樁微不足道的買賣,見到承恩公之後,他頭一個想法就是——這位爺想幹什麽?

看中了哪個,送給他就是了,反正也沒有太值錢的貨色。

因為一場喪事,承恩公誠然成了滿城的笑柄,但能笑他的人其實也不是尋常之輩,至少這個商販不敢,把承恩公逼急了,當眾給他一刀,最後說不得還是會不了了之。

可是商販又想,承恩公要是真有什麽吩咐,何必親自來跑這一趟?

打發個人來說一聲也就是了。

可見對他來說,今日怕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,非得叫他走這一遭才行。

起初商販還覺得迷糊,等到見著越國公府的馬車之後,便豁然開朗了,繼而就是汗流浹背。

趕上神仙鬥法了!

毫不自我貶低的說,這哪邊都能碾他一下啊!

這種時候,一碗水端平反倒沒事兒,可要是偏頗哪一方,對面分分鐘給他點顏色瞧瞧!

商販暗地裏捏了把汗,眼見著一個挽著頭發的年輕女郎下了馬車,再一瞥她身邊之人,只覺得骨頭都軟了一半——他馬上就知道,前頭那女郎,便該是越國公夫人了。

喬翎協同張玉映往坐席處去了。

承恩公冷眼旁觀,覷見張玉映後,眼底寒光一閃,忽的擡起手來,在自己面前扇了扇風:“東市的規矩還是太松弛了,就不該叫那些卑賤的奴婢在這兒自由行走,搞得四下裏一股臭氣,好好的生意都沒法做了,越國公夫人,你說是不是?”

很快他又笑了,斜睨著喬翎,意有所指:“不過那些出身微賤之人都能忝居高位,人五人六,區區幾個賤婢,也就不算什麽了吧。”

喬翎倏然轉過頭去看他,動作之快,張玉映想拉都沒拉住。

她小聲叫道:“娘子……”

喬翎硬邦邦道:“你就在這兒等我,我過去說句話!”

張玉映為之所懾,硬是沒敢說話,只乖乖點頭:“好。”

緊接著喬翎沈著臉到承恩公面前去,一拳打爛了他面前的桌子:“劉大,我還想跟你講規矩的時候,你最好給我放規矩一點!”

她森森道:“再敢指桑罵槐陰陽怪氣,我就宰了你!”

承恩公眼見著面前那張雞翅木的桌子爆開了一個大洞,身體都不由自主的往後蜷縮了許多,再聽對方這毫不留情的言辭,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。

待到回神之後,倒是不願意輸陣,有心言語,在觸及到對方眼神之後,卻是一陣心悸,不由得又退縮了……

那邊喬翎還沒說話,張玉映已經到了商販面前,柔聲道:“損壞了桌子,最後我們會賠的。”

商販柔情脈脈的看著她:“唉,娘子言重了,其實桌子本來就是壞的,不值什麽錢……”

張玉映微微一笑,回到了喬翎身邊。

東市上本就人多眼雜,繼靈堂事變之後,承恩公府與越國公府正式對上,難免也會吸引無數人的目光。

漸漸的,圍攏上來的人也就多了。

當然也有人往相關人家裏去送信。

首當其沖的就是承恩公府——承恩公又在外邊搞事了,你們家裏人知道嗎?

……

鼓聲再起,被發賣的奴隸被牽了出來。

喬翎先前見過王群王長文,卻還是頭一次見王娘子,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娘子,形容誠然狼狽,但一張臉倒是洗的幹凈,只是這份不同尋常的幹凈,卻不可避免的叫人覺得戚然。

她脖頸上束著枷,帶著腳鏈,神情麻木,甚至於沒有擡眼去看周遭。

商販有些為難的開出了自己最開始預設的價格:“十兩銀子……”

承恩公回過神來,手扶著椅圈撐起身體,冷笑拋出一個數字:“一千兩!”

繼而他轉目去看喬翎,看起來很想口出狂言的。

只是瞄一眼面前破了個大洞的桌子,生忍住了,強行彬彬有禮道:“這個價格,還不算辱沒了越國公夫人的道義和操守吧?”

喬翎沒理他:“一千零一兩。”

承恩公不由得笑了起來:“兩千兩!”

喬翎面不改色:“兩千零一兩。”

承恩公臉上笑意愈深:“越國公夫人,你這麽加,可就沒意思了啊——五千兩!”

喬翎平靜的跟了上去:“五千零一兩。”

……

送信的人過去的時候,承恩公夫人正跟妯娌太叔氏一處盤賬。

老承恩公去了,底下的兒子們又都已經長成,都不想再聚在一起過日子了,那場堪稱笑話的喪儀結束,便急匆匆的開始準備分家。

怎麽分,誰多誰少,這都是問題。

而在這個問題上,一母所出的長房和四房,是毫無疑問的利益共同體,也難免這會兒嫡親的妯娌兩個要聚在一起算賬了。

坦白說,她們倆都不缺這份家產,但是不缺是一回事,要叫這家產分的無可指摘,是另一回事。

承恩公府的人爛,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兒,但是她們心裏邊還有著一條底線——我不能跟他們一樣爛。

不然,那就真的是被這個爛泥潭給同化了!

報信的人匆匆忙忙的進去,丟下一個炸彈之後,便低著頭不敢吱聲。

別說是承恩公夫人,太叔氏聽完都要驚呆了!

大伯!

能不能不要轉著圈的丟人!!!

王長文再如何不堪,他也已經死了啊,死者為大的道理都不懂嗎?!

再說,王長文的仇人都沒這麽幹,你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去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幹什麽?!

常言說禍不及家人,去為難一個十來歲的可憐女孩兒,這成什麽樣子?!

再則,王長文畢竟是官身啊,即便是個名聲不好的官,也是隸屬於官宦集團的——你本來名聲就夠狼藉了,還專門去買一個曾經是官家女孩兒的女奴來折磨,你是覺得三省對你的好感太高了嗎?!

傳揚出去,官宦集團能持續狙擊你到王朝滅亡!

怎麽著,你的孩子這麽牛呢,以後都沒打算出仕,都想出去喝風啊?!

更甭說這裏邊還影影綽綽的摻和著一個魯王——他把王長文的家小趕走是一回事,你這麽羞辱王長文的家小,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,你知道魯王會怎麽想嗎?!

那也是個癲人啊知不知道!

先別說你這麽搞能不能為難到越國公夫人,真就是殺敵一百、自損一萬是吧?

活完今天,明個兒就死嗎你?!

太叔氏自己聽著都覺得血管要爆,甚至於不敢擡頭去看長嫂此時的臉色……

太憋屈了!

她心想,這些年,大嫂都是怎麽過得啊!

我要是嫁了這麽一個人,真的會忍不住半夜把他刀掉的!!!

太叔氏深吸口氣,站起身來,問那侍從:“去告訴四郎了沒有?”

侍從低聲道:“已經去說了。”

太叔氏柔聲同長嫂道:“我這就叫人套車,馬上過去,隔房的弟妹,他反倒會客氣幾分……”

承恩公夫人靜默了幾瞬,聲音沙啞:“我與弟妹同去。”

……

價格叫到五萬兩的時候,商販已經滿頭大汗了。

就算是神都第一美人張玉映,當初也沒叫到這個價啊!

他不得不開口道:“兩位,兩位——”

商販說:“小人做買賣,講究的是和氣生財,也不想二位貴人叫價到最後,又鬧出不愉快來。”

他加了數個小心,語氣謙恭又柔和:“咱們是否方便提前看一下票據呢?哈哈。”

心裏邊盼著有一邊沒帶這麽多錢,趕緊結束這場叫人頭皮發麻的競價。

承恩公居高臨下的瞟了喬翎一眼,從懷裏摸出了一個信封,“啪”一聲輕響,甩到破了一個大洞的案上。

他朝那商販動了動下巴:“數數。”

商販告罪一聲,小心翼翼的打開,抽出一半看了眼,便重又畢恭畢敬的送回去了。

又神色恭敬的去看喬翎。

喬翎戰術後仰,稍顯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,想問,這邊都支持怎麽付賬啊?

我有錢,但是需要稍微周轉一下。

只是還沒等說出來,卻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。

她愕然回頭,卻見姜邁不知何時過來了,將一張票據推到桌上,輕聲問:“夠不夠?”

商販瞟了一眼,趕忙雙手遞還回去,一疊聲道:“夠的,夠的!”

喬翎急了,趕忙站起身來:“你怎麽下來了?這邊這麽亂!”

她用手給姜邁扇風,憂慮之情溢於言表:“見賤人很容易生氣的,生氣對身體又很不好,你趕緊回去吧!

承恩公聽得變色,極其不適:“餵,我說你——”

“你閉嘴!”

喬翎一掌擊在案上,殺氣騰騰道:“你要是敢嘰嘰歪歪惹他生氣,我刀了你!”

說這話的要是別人,承恩公馬上就要往他臉上吐一口痰。

你他媽算老幾,敢刀我?

但是說這話的不是別人,是滿神都都赫赫有名的癲人越國公夫人。

新婚之夜連爆數人,喜提監獄三日游。

交友範圍極其混亂,疑似與反/動分子有染。

公開孤立太後母家,人送外號葬愛老祖……

承恩公……

承恩公憋屈的選擇了從心。

《 你永遠 可以相信癲人 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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